文昌降僮:一堂不一样的 “救世课”
发布时间:2025-09-11 分类:开示与反思 浏览量:7
上一篇写校园鬼神传奇的小文,勾得许多朋友翻出了压在时光里的回忆。大家纷纷留言:“太爱看了,求多写!” 言语间还藏着掩不住的感慨:“那时候人心多淳朴啊,连神明仿佛都带着几分通情达理的温软。再看如今,满大街的神棍招摇,十个人里倒有九个装模作样跳大神,动辄把‘救世救民’挂在嘴边,搞得‘大神’比寻常百姓还多 —— 这世道,着实乱了套。”
这话落进耳朵里,倒让我想起另一个故事 —— 一个真正关于神明 “救世救民” 的故事。
在海南的许多庙宇与祠堂里,常能见到文武帝君的供奉。那牌位上的名字个个庄重:九天开化文昌帝君、九天扬化金甲神君、九天宣化魁斗星君,还有三界伏魔关圣帝君。这般供奉,从来不只是为了求子延嗣、护佑一家安康,更藏着村里人最朴素的期盼:盼文运能顺着香火漫进街巷,盼族里能走出通文知礼的达官贵人。毕竟从古至今,知识都是能稳稳托住命运的那只手,再没有比它更实在的 “改运路”—— 要想让日子越过越敞亮,读书识理总归是最靠谱的法子。
山坳里的小村庄,世代供奉着村头那座文武阁。这年秋末的平安斋醮祈福,恰赶上周末,暮色刚漫过屋檐,阁前的斋场就飘起了袅袅香火,混着村民们的谈笑声,热闹得很。
刚升上高中的 A,是被父母半劝半拉着来的。父母早几天就念叨,说斋醮是村里的大事,得带他来敬拜文武帝君,一则求神明护佑他身心健康,茁壮成长;二则盼着学运能再顺些,在省重点高中也能稳稳站得住脚,平平安安,能够出人头地,这是天下的父母心呐。A没多推辞,只默默跟着父母往斋场走。
离着老远,震耳欲聋的锣鼓声就裹着香火的暖意撞过来,一下下敲得人心头发热。走近了才见,斋会里最叫人期待的催降法僮环节就快开始了 —— 村民们早自发围成了个不小的圈子,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,有年纪大的拄着拐杖往前挪,年轻些的干脆踮着脚、手扒着旁人的肩膀往里凑,连孩子们都扒着圈边的石墩,脖子伸得像要探进圈心,连呼吸都跟着轻了几分,生怕错过了开头。
可A站在圈外,却没半点凑热闹的兴致。他本就不是 “浸在村里民俗里长大” 的孩子:从这小村庄考进市里最好的初中时,他是全村的骄傲;后来以全市第三的成绩敲开省重点高中的大门,“别人家的孩子”“学霸” 的称呼,更是像层柔和的光,绕着他晃了好些年。这些年里,校园的课本、堆叠的习题、老师的叮嘱,几乎占满了他所有的日子,他向来是 “两耳不闻窗外事,一心只读圣贤书”,对村里的斋醮、法僮这些习俗,别说了解,连旁观的兴趣都没多少。
今晚来这儿,说到底不过是体谅父母的心意 —— 他们总把 “为你好” 挂在嘴边,眼神里满是盼他好的恳切,A不忍心扫了这份兴。于是他便揣着几分漫不经心,站在香火缭绕的斋场里,看着眼前拥挤的人潮、听着愈发急促的锣鼓,只静静等着父母敬拜好,好早些回去。
斋场中间的几个年轻人在高功的声声咒语下,止不住摇头晃脑起来,见状,锣鼓声愈加紧凑起来,人们的欢呼声如浪潮一般涌来,围观的群众满眼期待着,期盼着此次来之不易的斋醮祈福,能够催降起一法僮,像外面现在很多庙宇一般,能够有自己的僮身,为村里人排忧解难,祈福迎祥。
锣鼓声越来越响,响透了这十里八乡,A在茫茫的人海中,摇摇晃晃了起来,双眼变得迷离,轻轻闭上了,一旁的父母见状,顿时慌了神,母亲轻扯父亲衣角撇撇嘴,二话不说就想往家里拉回去,心里还不停念叨着:“孩子还小啊,还是要以学业为主,公祖保佑啊,不能选我们孩子做僮身,一会耽误了学业。”父母常年在这乡里乡间行走,虽然是挺崇敬神明,但是也见闻了不少小孩子,年纪轻轻就接触了这些民俗,最后耽搁了学业,整日游手好闲,啥本事也没有,徒有一个大神的虚名,他可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误入了歧途。
母亲越发着急,A的姿势就越发僵硬,神情也越发凝重,与那高坐庙堂之上的文昌帝君神态神似。顿时,他的眼神明亮了起来,踏着稳健的步伐,阔步朝人群中走去,走向了那案桌。人们见状纷纷让步两旁,无形的威压朝人们涌来。
A走在了案桌前,轻轻抬起了手,示意安静。环顾了一圈,缓缓说道:“本神是九天开化文昌帝君,取茭杯来,大家肉体凡身也难以辩真假,为了消除大家心中的疑惑,想要什么杯,我们以茭杯作证。”
人群里顿时起了骚动,嗡嗡的议论声像刚醒的蜜蜂:“这不是老林家的 A 吗?上回他娘还跟我夸,说在省重点考了年级前十呢!”“咋会是他?我前阵子去邻村看催僮,新僮身都得被人架着,又是哭又是喊,连话都说不利索,哪有这么稳当的?” 几个年轻小伙更是凑在一起嘀咕:“怕不是装的吧?老僮身才这么镇定,他一个娃……”
A仍是一声不哼,只是沉沉的点了三次头,他举起了手中的茭杯,就那么轻轻一掷:阴、阳。全场鸦雀无声,大家都目不转睛盯着A,此刻空气都凝固了下来,大家都满脸期盼着回杯,只有A的父母焦急地不知如何是好。
最后一个杯落地:“圣!”人群中止不住响起了欢呼声,千呼万唤始出来啊!盼星星盼月亮,终于盼来了我们庙自己的僮身!
A的嘴角也流露出淡淡的微笑,理事们连忙围上前,给A额头绑上了标志本庙认可僮身神明的红布,紧接着迫不及待地问道:“公祖,这次平安斋是否满意开心啊?需要多少米的铁棍?我们村里还有几个僮身要起的吗?能否去帮他们一起打起来了......”听到这,A把目光望向了那几个还在止不住腿抖的年轻人,轻声说了一句:“大家辛苦了,都退下吧。”也是神奇,A这么随口一说,一旁的几个年轻人瞬时清醒了过来,在场的更加坚信A无疑,大家又纷纷把目光集中在了A的身上。
A继续说道,首先纠正了大家对这次法会的认知:“今日先与尔等说三件事,纠正些许误区。其一,平安斋醮是为求一方水土安稳、族人安康,并非为问神明‘是否开心’—— 神明护佑众生,本就不求回报,此问不当。其二,过杖过令并非咱庙的习俗,那只是部分庙宇显灵的方式,绝非神明降身的目的,不必盲目追崇。其三,关于僮身,本神已与阁中其他帝君商议,日后诸位神明只暗中辅佐,不再轻易降身。尔等也不必为了‘打僮’再办斋醮,纯属枉费心力。
一,在文武阁与宗祠门口,各栽两棵桂花树。桂花性洁,香气能润文气,盼能助咱村文运绵长。
二,日后凡有考学的孩子,可来阁前的老榕树上挂红彩 —— 红布不用贵重,写上心愿便好,让榕树替孩子们记着这份心。
三,不许再盲目追求僮身。咱村祖上出过举人、进士,本是文化之乡,这点不能忘。神明并非无所不能,尔等万万不可依赖。要想改变命运,还得靠自己 —— 读书、学知识,才是最实在的路。”
可这话没敢说出口。村里的老人们最先反应过来 —— 王伯抹了把眼角,声音发颤:“公祖说得对…… 咱村老祠堂里还挂着举人老爷的匾额呢,前些年修房子时差点扔了,现在想想,是咱把老根忘了。” 林婶旁边的张婶也点头:“我家娃去年中考,我还想带他去邻村求僮身保佑,现在听公祖这么说,倒觉得是我糊涂了。”
村里人大多知书达理,家风里藏着对知识的敬重 —— 就算是种地的农户,也会把孩子的课本擦得干干净净,逢年过节还会给学堂的先生送点自家种的菜。A 的话,像一把钥匙,打开了大家心里那份被遗忘的执念。有几个老太太已经红了眼,想起自家孙辈背着书包上学的模样,忽然觉得,这 “神明” 说得没错。
大家不由热泪盈眶,想起了祖祖辈辈的文化传承,虽然时代不断变更,不少村民在家务农,但是对知识文化的重视从未停止过,在世世代代的熏陶下,小小年纪就开始沉浸在书香里。
A的目光落在了一旁早已懵住父母亲。他往前走了两步,语气软了些,却依旧沉稳:“我知道你们的心思。放心,本神不会影响这孩子的学业 —— 不仅不影响,还会暗中护着他,也护着村里所有的孩子。” 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全场,声音里多了几分恳切,“神明比谁都清楚,读书有多重要。谁说救世救民只能靠跳大神?把孩子培养好,让他们长成有本事的人,将来做医生、做老师、做科学家,为国家出力,为社会做事 —— 这难道不是更实在的‘救世救民’吗?”
母亲的眼泪 “唰” 地掉了下来。她上前一步,想拉 A 的手,又想起这是 “公祖显灵”,便又缩回了手,只哽咽着说:“公祖…… 谢谢您。我懂了,我以后一定好好供着书,让娃好好学。” 父亲也红了眼,重重地点了点头。
那天的斋醮结束后,村里人没再提 “打僮身” 的事。第二天一早就有人扛着锄头去栽桂花树,王伯还特意去镇上买了最好的桂花苗,说 “不能委屈了公祖的心意”。阁前的老榕树上,没过多久就挂满了红彩 —— 有小学生写的 “想考上市重点”,有高中生写的 “希望高考顺利”,风吹过的时候,红布飘起来,像一片小小的红云。
A第二天醒来,对斋场的事没什么印象,只觉得头有点沉。林婶和林叔没敢跟他提 “显灵” 的事,只默默把他的课本又整理了一遍,还在书桌前放了一盆桂花 —— 是从阁前移栽的小苗,说 “闻着香,能提神”。
日子一天天过,A 依旧是那个学霸 —— 上课认真听讲,下课刷题,偶尔还会帮村里的学弟学妹补课。有人问他:“你还记得斋醮那天的事吗?” 他总是摇摇头,笑着说:“那天人太多,我好像睡着了,啥也不记得。”
可村里的人都记着。每年桂花开花的时候,整个村子都飘着香,老人们会带着孩子去文武阁,指着桂花说:“这是公祖让栽的,盼着你们好好读书。” 榕树上的红彩换了一茬又一茬,每年都有孩子考上理想的学校,回来挂红彩的时候,总会对着老榕树鞠个躬,也对着文武阁里的文昌帝君像鞠个躬。
林婶坐在台下,看着儿子的背影,又看了看文武阁的方向,忽然觉得,那天的 “显灵”,或许不是神明降身,而是村里世代传下来的 “文脉”,借着儿子的口,说了句掏心窝子的话 —— 真正的 “救世”,从来不是靠神神叨叨的跳大神,而是靠一代又一代的人,把孩子培养好,把知识传下去,让每个孩子都能长成照亮自己、也照亮别人的光。
那年秋天,村里的桂花树又开了。风吹过,香气裹着孩子们的读书声,飘得很远很远 —— 那是比任何 “显灵” 都动人的,属于这个小山村的 “救世故事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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